——您决定重新装裱曾经在墙上的画吗?
——不一定。我其中一位分析者肯定在我用卫生间的时候将它拿走了。
我想笑,但是我忍住了。我不想激怒他,他被偷了,尽管他看上去没他的助理那么一团乱麻。
——这种尺寸的画作,不会不被人注意的。
——是的。
——当我准备来您这儿的时候,我看到“大海”溜到街上去了。
——真的吗?
——是的,我很惊讶。它有头和一双腿。(当时)我正准备过街,它向我走来。看第一眼的时候,我还真以为它会走,但是我想您保证…
——您看见了拿着它的人?
——是的,一位女士。
——有点高?
——正是,银白色的头发。
——多少岁?
——三十岁左右…
——穿着全白?
——是的。
——谢谢。感谢您告诉我。
我想要继续谈论“大海”的对话,但我没那么做。这毫无用处。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交换一些琐碎平凡的事情或者解决他的问题。我避免质疑他,避免去了解他。然而,比起我自己,赫维曼金更让我感兴趣。他就像一件形象艺术作品一般神秘,在其面前我们会自问,这样的人真实存在吗?还是说是艺术家的想象力创造了他。
——回到您这里。
我观察他。他穿着一件蓝色的衬衣,没熨好或者本来就有皱,一条深色牛仔裤。赫维曼金是一个人同时也是一个艺术作品里的人物。为什么当我见到他的时候我如此难过?我自省这种伤感。难道不是来自于他吗?
——您让我心神不宁。不过,不是您这个人,是您这个分析家。
自从我开始在他这里进行分析,他只在我的梦中出现过三次。所以,我无法说他已经完全的入侵了我的无意识。
在第一个梦中,他头上戴着牡蛎。我当时没敢告诉他。这很蠢,我本应该(说的)。最近,我学到一个新表达方式“像牡蛎一样封闭etre fermé comme une huitre”。人们将其用于难以与他人交流的人。在我的梦里,那些在我们头上的贝壳是展开的,意味着我们已经吃了其内部。
(梦里)我们的对话很简单,我需要说话,我来就是为了这,我说。我也知道牡蛎应该在活着的时候被吃掉… 动物的肉应该在其死后被吃掉… 那么水果,一旦被采摘,水果还是活的吗?
第二次赫维曼金出现在我梦里的时候,他正穿着衣服沐浴,(但)不满意于穿着衣服,他将头保持在水下而没有引起任何呼吸困难。我在Google中搜索,是否在法语中存在这样的表达方式。惊喜,我在维基百科中发现,“穿衣沐浴”不是一种表达方式,但却是一种习俗:“在世界上许多国家,穿着不带凹痕的,传统的或特殊的衣服(比如一件泳衣或者一条连体裤)沐浴是一种习惯,一种有多重解释的文化习俗:谨慎,宗教,健康,生存… 在亚洲或穆斯林国家,穿衣沐浴是一条规范。” 这使我想到我最近听到的另一条表达方式:喝了杯子boire la tasse。这个表述应摘其转义,表示不由自主地吞下水。
的确,即便只有很浅的水,洗浴,也从来不是没有危险的,精神分析同样如此!
他的第三次出现,赫维曼金在他家。还有什么会更自然!我在一栋公寓里面,在一户由粗砂岩打造的住宅的一楼,(这种粗砂岩)我们可以在巴黎的城门上找到,这住宅的客厅很暗,和他过曝的分析室形成强烈的对比。我们一边喝酒一边交谈。他以一种极其轻快的口吻跟我说,我可以跟他一起睡,一种企图让我放心的说法。并且为了让我完全放心,他又说道他会和所有的病人这样做。
在精神分析的这方面上,(如果)现实中的这样一个提议会使我严重担心其可信性。一方面我会怀疑他的专业度,另一方面(担忧)他的精神状况。在我梦里,我更惊异于对话中作出这项提议的人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是微不足道的,不产生任何结果,就好像是我问他是否喜欢西红柿,而他回答我他更喜欢芝士汉堡。简而言之,一个场景和一个在外过夜的故事,以及法语动词“睡觉coucher”的众多表达方式之一。我没有对这不合时宜的提议作出回应,但是我的意识因其不休,我醒了。
睁开双眼,一种解释被显示为证据。我立刻想到“to be in bed with someone”(这句话)也想表达“成为共犯,与人共谋”的意思。
我们是否正在跨越一条新线路,即相互信任?那这需要疯了,或者完全的信任我以来承认一件如此重大的事情。
当我们可以如此清晰的解释梦境的时候,我们是否还需要分析家呢?我提出的这个问题径直穿过茶几对面的目光,其轨迹不停地在灰褐色地毯和赫维曼金鞋子的皮革上来回。
——您像是一种意识。您以某种方式成为了我的意识。
——好的,好的。
他看上去对我的状态,他的角色很满意。突然间,我问自己,如此依赖他是否很危险,毕竟,他也是人,他会像我们所有人一样犯错。(可这也很好,)正因为他会犯错所以他才是人。
——我想知道,您是如何做到听我们说话,您能够回忆得起我们对您讲述的事情吗?或者可能您回忆不起… 很少,完全想不起… 这也是很好的。
——不,不,这不会像您想的那样使我困扰的。
——我只遇见过两个您的病人,鉴于他们的情况,我不敢多想其他的… 有时候,我对自己说您像是一个作家,而我们是您笔下的人物。
——我没有虚构您。
——的确没有,但是您在改变我们。
——我或许仅仅是给了你们发生改变的钥匙。
——是的… 但是正如年末并没有考试,(所以)这真的充满选择性。
赫维曼金笑了,伸展开双臂,这是第一个信号,然后他打开日程簿,这是第二个信号。我们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他站起身,这个动作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信号,此次分析结束了。没有延时,但如果我要冒出一个句子,如果我冒险把这句子抛出去。可它不在框架之内,所以,并不会被考虑。我回到无偿的世界中,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说话,但经常他们什么也没说。
某一天,我将不会再来见他。我无法想象这一天,毫无疑问,这是我每周来见他的原因之一,尽管有时候,我有一种残酷的感觉,分析中并没有发生任何有趣的事情。
精神分析就像学习一门语言,运行在相同的原理之上。会有一些阶段。进步,进步,进步。然后突然,我们会撞上一个词汇,一个句子,然后砰,遭遇挫折。我们重新出发,进步,进步,进步。变态的动词变位。气馁。我们会感到愚蠢,无用。进步,进步,进步。我们从不会说得太好。我们总是在相同的动词变位上犯错。我们总是记不住不规则动词的特殊词尾。似乎西班牙语比法语更糟糕。
我经常在我的学生身上观察到这种现象,在那些退步的时刻中,他们失去信心,失去希望,想要放弃一切,然后开始在课程中说起法语。
我已经达到了一个阶段。在语言的学习中,我们几乎很少达到最后一个阶段,总是有些我们不认识的单词,一些表述。
在精神分析领域,我自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