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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爱心理丨对话:佛洛伊德与爱因斯坦(中)“

爱因斯坦与弗洛伊德关于战争深层起因的通信

2. 弗洛伊德答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教授 阁下:

1932年9月,于维也纳
就不仅刺激您个人的注意力,同时也值得公众关心的问题,您打算同我交换意见。当这一意向传达给我时,我衷心表示赞成。但我原来期待的是:您所选择的问题是那些当前知识界所面临的问题,对此尽管我们作为物理学者和心理学者,从各自的视角出发,也就是尽管我们选择的前提有所不同,但最终将会在共同的地方会合。因此,当我知道您提出的竟是“为了把人类从战争威胁里解救出来,我们该做些什么?”这个问题时,我非常吃惊!想起了我(几乎也可以写成“我们”两个人)的无能为力,我更是吃惊不小。因为我认为这个问题是个现实的政治问题,只有政治家才适合去研究它。但是我也了解到:您并不是基于一个科学者或者物理学者的资格,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个对人类同胞充满了爱的人,来提出这样的问题......并且我也注意到:我所要做的不是提出什么公式或方案,而是作为一个心理学者来说明一下关于“预防战争”问题的想法。

在信中您已经把问题的要点都写出来了,这使我不得不再朝前走一步。我非常高兴能够在您的基础上使您的各种结论更加完满。我更想运用我有限的知识和推理来扩充您的结论。
您是从“力”与“正义”之间的各种关系出发的。这无疑是我们研究这个问题的正确出发点。但是我想如果把“力”换个更为强烈、更为精确的表述方式,那就是使用“暴力”这个词吧。今天,我们正面临着正义与暴力的明显的二律背反(Antinomy)。要证明其中的某一方来自另一方很容易,并且追根究源,如果探索一下最初的各种条件的话,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也是不难的。在下面,如果我把众所周知的事实作为一种新数据(Data)来向您陈述的话,议论的思路也随之发生变化,对此希望您能谅解!

人与人之间的利害冲突,从原则上来讲,总是诉诸于暴力才得到解决的。依靠暴力解决纷争,不仅动物界完全如此,人类也无法例外。人类除了有经验性的意见冲突之外,还有极度抽象性的思想冲突。解决后一种冲突的方法,人们往往认为应该同前者大大不同。也许有所不同,但这种不同也是后来经过提炼的东西。在人类社会之初,在小小的公社中,谁拥有那种赤裸裸的过人的膂力,谁的意志就具有支配性,谁就能起决定性的作用。但不久“过人膂力”经过其他各种辅助东西的补充,一点一点地起着变化。手中的武器越是高明,越是善于使用手中武器的人,越容易证明自己是胜利者。随着武器出现的同时,从现在开始,聪明的头脑已经开始替代体力的地位了。但是,冲突的内容和目标仍旧没有变化,同原来还是一样。一方的当事者由于自己遭损伤的程度即力量的削弱或约束来减少自己的权利,或者说不得不撤回否定权。当对方的行动遭到决定性的打击,被全部杀死以后,这个目标才得到最有效的实现。这个做法有两个优点。第一,斩草除根,使敌方不能卷土重来。第二,敌人的这种下场,使得别人不敢效仿。尽管如此,但真正把敌人全部杀死的理由是在于满足内在的杀人本能渴望。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后面再谈。但是这种杀人意志,根据另一种想法,不杀的情况也有。如果敌人的对抗意志被打消了,允许他们保持生命,让他们干奴隶的活,就是基于这个想法。在这里,暴力并不是完全为了杀人,而是从奴役他人那里寻找发泄口。救护伤员之所以形成惯例原因即在于此。但是那些不断对敌人有强烈复仇心的胜利者,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还是会把敌人全部杀死的。

由此可见,作为未开化社会各种条件的基础,在所有场合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超越一切的力量——赤裸裸的暴力,或是以武器为后盾的暴力。我们知道进化过程中的变革之道,即暴力如何转化为法制。但是这条道路究竟是怎样的道路呢?这条道路是可以由多数弱者联盟来压制一个有力的强者。这确实是一种情况。......过人的膂力将被联合起来的力所击溃。那就是面对孤立的巨人,我们这些零零落落的个人,只要联合起来,就力量无穷,就可以伸张正义。我们可以认为:“正义”(法)就是共同的力量。但是下这样的定义,正义(法)本身也就成了一种暴力。因为不管谁阻碍了道路,谁就会遭到暴力的攻击。只不过有一个区别,那就是出来清除障碍的不是个人的暴力,而是共同的暴力。除了这一点有所不同外,正义采取的方法同暴力完全一样,并且追求同一个目标。为了将凭借武力的暴力转移到接受法的支配,必须确立一种稳定的心理状态。作为多数人的共同体必须是安定的、持久性的。理由是:当某个傲慢的个人失败了,没落了,共同体也立刻随之解体的话,那就于事无补。因为其他人又会仗着自己强大的力量,重新建立暴力的天下,于是产生恶性循环。因此,人民必须永久地组织在一起。这一共同体为了防止可能发生反复的危险,发布法规——即各种各样的法律;并且必须守法;设立按照法律要求强制(暴力)及正当执行的机关。利害相关的共同认识使集团全体人员产生形成集团真正强大的统一和同胞之间休戚相关的感情。

我说的这些,就是问题的核心所在。对赤裸裸暴力的压制,只有通过手拉手而产生的更为强大的强制力才能起作用。这种手拉手的结合是以把这些成员联系在一起的共同感情为基础的。如果没有这个基础,一切都谈不上。只要共同体是各人的平等的组合,情况还算较为简单。因为这一集团的法,为了确保集团安全,可以把个人的自由及力量作为暴力的工具来使用,并可决定使用到什么程度。但是,这样的结合是可能的吗?只是在抽象的理论上来讲是可能的。实际上的情况远远复杂得多!因为集团所包含的力量单位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比如,男、女、成年和幼年;此外作为战争与征服的结果,胜利者和被征服者即主人和奴隶。因此,共同法(Common Law)考虑到这种力量不平等的情况。法是由统治者制定,为统治者服务的,隶属阶级只不过享有一点点的权利面已。最近,国家内部也发生法不稳定以及法的进化这种情况,其原因有两个。一是统治阶级成员将自己置于法律限制外,享受特权;二是被统治阶级扩张自己的权利,当然其扩张部分不见诸法典,于是他们要求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并为此做不断的斗争。其中第二种倾向在共同体内部权力均衡(Balance of Power)起积极变化的情况下特别令人注目。这个变化往往会成为某些历史条件的结果。在这样情况下,法律是渐渐适应正在变化的各种条件呢,还是统治阶级讨厌考虑这些新发展的情况呢?结果产生暴动或内乱,法律被终止无效,于是强力再一次崛起,又成为审判者,然后形成对法律的新的统治阶级。法制的变化中有一个以完全和平的方式进行的因素,那就是提高这个共同体的大众文化,但是这个因素属于别的层次,并且只有到后来才有点作用。

这样,我们所知道的便是:即便在集团内部发生的利害冲突的情况下,也不得不使用暴力。虽说如此,对携手在一起生活的人们的共同的必要和习惯来说,他们倾向于最好在早期就结束这样的冲突。而实际上,和平解决的可能性正在推进之中。只消随便翻开一下世界史就明白,冲突是无穷无尽的,一个共同体与其他共同体,或者在几个集团之间,大统一体与小统一体之间,都市、地方、人种、王国之间,都会发生冲突,并且几乎所有的冲突都是通过战争这一固有的方法来解决的。这样的战争最后以掠夺啊、征服及其战利品啊、失败者的消亡啊等形式而告终。对于这种势力扩张的战争,不能用划一的眼光来判断。虽然有蒙古人同土耳其人那样的战争,除了带来一大片灾难之外,别无所有;但也有为产生更大的统一体——在其内部禁止使用暴力,由新政权来解决一切的纷争,促进暴力向法制方向转移的。罗马法统治时,在地中海的几个国家就产生了值得感恩的“罗马的和平”。法兰西国王们的领土扩张欲在和平与统一中创造了繁荣的新法兰西。战争也可以为我们热烈向往的永久和平之道扫清道路,我们不得不承认战争确实有这样的功能。因为只有战争可以使新帝国得以诞生。但是,我们的目标却仍然无法通过战争来实现。因为一切依靠战争取得胜利果实的组织都是短命的,那些新产生的统一体一般来说都是同暴力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靠暴力联系在一起的东西都是没有凝聚力的,要不了多久,一下子又会变成一盘散沙。更有甚者,这样的征服只不过是拼凑的乌合之众而已。不管看上去是如何强大,但力量极为有限,因为这样的乌合之众一旦内部发生冲突纷争,他们会仍然诉诸武力。对全体人类来说,一切军事活动只会产生一个后果,那就是人类必须面临频率不断增强、破坏度不断扩大的战争,就像今天我们所面临的情况那样。

看一下今日世界,也会得出相同的结论。你是通过更近的途径达到了相同的结论。结束战争的方法只有一个,即设立一个由共同意志决定的中央统治机关来解决一切利害纠纷。这么做必须具备两个条件。首先,最高司法裁判所的建立;然后,必须赋予这一裁判所以适当的执行能力。第二个条件得不到满足,第一个条件就完全没用。作为一个最高法庭的国际联盟显然符合第一个条件,但是它不具备第二个条件。国际联盟不具备军事力量,当然如果它的新成员国愿意提供军事力量的话,是可以拥有军事力量的。可惜目前,这个想法只是单相思。也许像国际联盟这样的组织在历史的进程中也只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实验吧!它只能作为一个实验品而存在,如果我们无视这一事实,那么我们对国际联盟的看法就会变得非常近视。迄今为止,国际联盟只不过是一个尝试而已,它希望通过某些精神作用、理想主义的态度来获得基于权力的权威(换言之,强制力)。我们看到,共同体中的凝聚力有两个因素,一是集团成员之间的暴力的强制,另一个则是感情的联结(用专门的话来说,就是“同化”)。这两个因素如果其中一个无效,另一个也可以把集团绑得很紧。感情的联结这个概念就非常有意思,尽管上万人分散在各处,但根深蒂固的统一感仍然表现出来,这个概念的意义是很明显的。......今天,各国的国家主义观念最为有力,但也有完全相反的情况。也有人相信布尔什维克主义可以替战争打上休止符号。但从现状来看,结束战争这一目标还远得很,也许不经过几场残酷的战争,这个目标是无法实现的吧!因此,想通过理想的力量来代替武力,就现状来看,是会遭到失败的!现在我们的逻辑推理是正义一定要以武力为后盾,今天如果我们看不清为了维持正义必须使用暴力这一事实的话,我们对现实的估计就会发生错误。

现在我可以对你所说的情况做些补充性的解释。你惊叹人类是这么容易为战争的狂热所鼓动,于是你推测是不是在人类的内部潜伏着这种憎恨与破坏的强烈本能,只要稍有刺激便会如火如荼地燃烧起来。你我真是不谋而合,我也是这么考虑的。后年来,我孜孜不倦地研究它的各种表现形式,就是相信有这样的本能活动存在。趁此机会,就把我们这些精神分析学者在黑暗中摸索所获得的一点知识介绍一下吧!我们假定人的本能有两种。一种是起保存及统一作用的各种本能我们称之为“爱欲的”(即与柏拉图《飨宴》中所用的“爱洛思”(Eros)一词的意义相同)、或者“性欲的”(比通俗意义上的“性”内容更广泛些)本能。另一种则是起破坏、杀害作用的各种本能。我们是和这些攻击、破坏本能同化在一起的。就像您知道的那样,爱与恨这两种众所周知的对立形态可以作理论上的抽象实体的转换。这种对立形态也许是属于您研究的领域中“引力”与“斥力”永久性两极分化的一个侧面吧!可是我们千万得留神不要急于把它引向“善”“恶”概念。因为这些本能作为对立物是不可缺一的。这两种本能既可对立,又可协力,正是通过它们的活动,人类的一切现象才得以产生。不管把属于哪个范畴的本能孤立起来,它的作用便是有限的。任何一种本能,总是需要一定量的对立本能与自身相混合(用我们的话来说,这叫“混成”),在不同情况下,通过修改目标,最终达到目标。这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步。比如,自我保存本能毫无疑问是具有“爱欲的”本性,但为了达到自我保存的目标,还必需某些能够进行攻击活动的本能。以恋爱为例,我们需要发动恋爱本能,但为了使这特定的目标成为现实,还必须通过征服本能来一起产生作用。妨碍我们对这两种本能作明确区分的原因,就在于在许多情况下把这两种本能的活动分离开来是很困难的。

如果您能够同我在一起,朝这条思路上稍稍更进一步的话,也许您就会明白,人世间包罗万象完全是用另一种复合的方法来表现的。比如所谓“行动”,仅仅出于一种本能而产生结果的情况是少有的。……“一般说,总是由几个动机结合在一处,为产生“行动”而起协力的作用。......当一个国家全体国民被投入战争,不管社会地位的高低也不管公开承认或者沉默反抗,总是人类动机的全音阶在做出回答吧!攻击欲与破坏欲在起作用是毫无疑问的。历史和人类日常生活中的无数残暴行为已足以证明这些欲望的优势和强大。诉诸理想主义和爱欲本能,只不过是替破坏冲动火上加油而已。而且释放理想主义和爱欲本能的能量是极其容易的。只要看一下历史书上记录的残暴行为,我们很容易得出所谓理想的动机常常是破坏欲的伪装这样的印象。比如“宗教裁判”的残酷行为不就是那么回事!?所谓对理性的追求动机,只不过统治了表面的意识,而实际上正是这些动机引发了无意识中潜伏着的破坏本能。这些残暴行为是出于理性的活动,还是破坏欲的活动?这两种解释都可以成立。

您关心的不是我们的理论,而是如何防止战争。这一点,我时刻铭记在心。但是对这个破坏本能我仍然想做进一步的思考。因为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即便对它不作深入的思考,也已经使我们得出这么个结论:这个破坏本能在一切生物的内部产生作用,它使生物荒芜,把生命引向原始的无生命物质状态。实质上,相对于努力保存生命、使生命继续的爱欲本能,我们也许可以把这种破坏本能称为“死亡本能”。死亡本能通过几个器官的帮助而外在化,即对外部对象起作用时,它就变成破坏冲动了。生物通过破坏外部各种物体以保护自己的生存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死亡本能的另一个活动是对生命内部起作用。我们通过对某些正常现象和病理现象的追究,发现破坏本能有内在化的倾向。我们把人类的良心起源于破坏冲动“转向内部”的说明,使我们站在异端的立场上了。很明显,当这种内在化倾向过分严重,这就不是小问题了。毫无疑问,这已成为一种严重的病态。与此相反,把破坏冲动转向外部世界,那当然会产生有益的结果。因此,我们之所以对一切丑恶的危险的性癖给予一个正当化的理由,无非是从这个现点出发的缘故。这些性癖尽管我们不愿意承认,对它们有抵抗情绪,其实它们是真实的东西,更接近自然。实质上,我们抵抗的本身正好承认它们存在的理由。

如果您完全接受这一切说法,那么您也许会得出这么种印象:即我们的理论是一种神话,而且是一种令人悲观的神话。但是,自然科学最后的研究成果不都是得出这么个神话吗?以您研究的专科物理学而论,到今天为止,您能得出不同的结论吗?

仅限于有关战争的主题来说,迄今为止的各种考察得出的结论是:人类的各种攻击倾向,我们是无法牢牢把它们压抑住的。在地球的某个地方,人类想要的东西无不应有尽有,于是各民族从来不知破坏、强制为何物,过着一种优哉游哉的生活。这样的事,我是不相信的。如果有这样幸福的民族的话,我很想更详细地做些了解。那些信奉布尔什维克主义人们的的想法是通过满足大家的欲望,实行全面平等,这样就可以消灭人类的攻击性。这样的愿望在我看来是不切合实际的。正是出于那种愿望,他们急于强化自己的武装;而且对外部世界的憎恶,是促使他们自身团结的重要原因。正像您观察到的那样,把人类的攻击倾向彻底地镇压住是不可能的。问题是这些攻击倾向是让它们由战争这个渠道发泄泥,还是由其他什么渠道发泄?

从我们关于本能的神话出发,我们也许能很容易演绎一下消灭战争的公式或方法吧!如果对战争的狂热是基于破坏本能的话,那么,与之对应的本能即“爱欲”本能,也常常同时在我们的心中出现。人类之间的互相理解、感情的组带对战争肯定可以起到解毒作用。感情纽带有中,第一,尽管不含有性的内容对所爱的对象也处于极为关心的休戚相关状态。精神分析学派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爱”这个词,觉得非常确切。宗教也使用相同的词汇,比如说“像爱你自己一样地爱你邻居”。简言之,这些难以实行的虔敬的劝告也属此列。第二种感情的纽带就是走同化之路。人类的生活意义有很多类同之处,于是产生了一致化、共同化的感情。人类社会这个巨大的建筑物就是整个建立在人类共同化这一基础上的。

在您对盲目服从权威的批评中,我得到了一个启示,那就是对战争可以起到间接攻击作用的想法。人们被分裂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这是他们一出生就面临的不可改变的不平等遭遇之一。大多数人并非第一级人物,他们听从来自上面的命令,这些命令对他们来说是必要的并且是毫无异议地服从。我们想指出的是:为了形成这么一批优秀阶级,他们威武不可屈,以指引大众为使命,热衷于无私地探究真理,难道不应该更加努力并付出辛劳吗?......很明显,培养这些精英分子的理想条件的成熟,在于有千万人能够使自己本能的生命听从理性的命令组成一个共同体。否则,人类就没法形成一个彻底的、持久的同盟。对于这样的同盟,哪怕感情的纽带被切断也不受影响。可惜要实现这样的同盟,就现状来看,是乌托邦。除此之外,能够防止战争的方法即便能实行也不会迅速地产生效果。在奏效以前,许多人就会饿肚子、送命,这样的情景我们不难想象。

您也知道,同远离生活现实的理论家坐下来讨论是谈不出什么结果的。对于不断发生的一个个危机,用我们已经使用的手段来狠狠地对付它,无疑是更好的办法。也许有个问题您信里没提到,我却非常感兴趣。那就是你也好,我也好,还有其他人,为什么都这么强烈地反对战争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忍受其他人生的悲剧命运一样心甘情愿地忍受战争呢?从生物意义上来说战争并不是不健康的,而且是实际上无法避免的,难道它不是十分自然的现象吗?我这样提出问题,相信您不会感到惊奇的。为了进一步对问题做出探究,也许可以容许戴上这么个虚构的现实面具吧!

对我提出的问题,我想可能有下面这样的回答。为什么我们不能忍受战争,是因为千万人都有保存自己生命的权利,而战争却剥夺了大量人的生命。战争置人性于不顾,使人类违反个人的意志来残杀自己的同胞。战争一开始就破坏人类的劳动果实社会的物质富庶,然后破坏更多的东西。此外,目前强制推行的战争,令人根本无法想象是基于往日理想上的英雄行为。如果兵器的高度现代化一旦完成的话,今后的战争意味着即便不是战争双方同时毁灭,至少有一方会被彻底毁灭。正是这一点,使我们对战争无法禁止一点也不感到奇怪,因为真实的情况太清楚了。当然,我提出的这些论点会引起争论。还有共同体作为共同体这一方,对它的成员要求支配每个人的生命的权利,也是很自然的吧!因此,我们也不能说一切战争毫无差别,都是有罪的。只要存在着把对方毫不留情一律处死的国民和帝国,一切国民和国家都不得不加强战备。但是我们并不想对这些问题多讨论,不在你我讨论之列。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对战争憎恶的共同基础是什么?我们是和平主义者,因为我们的生命本性要求我们成为和平主义者。正因为如此,我们寻找使我们的立场可以堂堂正正亮出来加以讨论,这对我们来说,要做到这点太容易了。

尽管这样,我仍感有必要做些说明。我的看法如下。人类文化的发达(我知道有人把它称为“文明”)同远古相比取得了令人无法想象的进步。在这一进步过程中,在我们制造最好的东的同时,也制作了引起我们烦恼的东西。其起源和原因不清楚,今后的发展方向也不得而知。但有几个特点还是很容易看得出来的。这一进步不会无限制地把人类引向死亡。为什么这样说呢,这是因为人类除了具有性机能可以不断繁殖后代以外,到今天为止,还有未开化民族和所有国民都发展迟缓的国家,他们比开化、先进的国家繁殖度更高。这个过程也许同把某种动物家畜化的效果很相像。被饲养动物的肉体结构很明显地产生了变化。但是文化的发展,同生物的变化一样,令人类本身也会发生变化。这个见解可惜今天尚不为人所知。在文化变化过程中,人的内心也起变化。这很明显,谁也无法否定。这种心的变化使本能反应同本能原来的目的渐渐分离。那些曾经使我们祖先感到快活过的官能,今天在我们身上既不快活又不悲伤,只是令我们难以忍受。因此,如果我们可以把伦理、美的理想及其模式看作是一种变化的话,其最终原因则在肉体这个层次上。就心这方面而言,文化的最大影响有两个:一个是统治我们本能生活的智力得到强化;另一个就是攻击的内在化。攻击冲动内在化本身有利有弊。而战争就是把由文化的变化所带给我们的影响朝相反的方向作强有力的推进。因此,我们很自然地痛恨战争,觉得战争是难以忍受的。因此像我们这样的和平主义者,战争不仅引起我们知性的、感情上的反感,并且以一种极为激烈的形式引起我们身体的不宽容和反常的厌恶感。因此,即便战争有什么“美”也是丑陋的,使我们想到它几乎起着同战争的残酷同样巨大的作用。

同其他和平主义者不同,我们在期待什么呢?虽然很难说明白,但是有两个因素也许是对在不远的将来结束战争是有用的吧,它不会使人们希望落空。那就是人类文化的属性和对将来战争形式非常有根据的恐惧心。但是究竟通过什么途径,是从正面还是从侧面,替战争打上个终止符号呢,我们却无从推测。促进文化发展是能够抑制战争,这点当不容置疑。
向您表示衷心的敬意。如果我的说明使您失望的话,请您千万原谅。

弗洛伊德   敬上   
未完待续
……
佛洛伊德与爱因斯坦的悲观
爱与恨,引与斥
……


*申明:本文摘自《战争与男性荷尔蒙》,1997年。本内容仅用于个人学习交流,无任何商业性或盈利性目的。同时遵守著作权法及其他相关法律的规定,内容版权皆为作品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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