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么多,是想让大家明白,我获得今天的一切,有多么不容易。
2006年,我考上了重点大学。那是我命运转折的起点。
我永远记得开学那天,妈妈抹着眼泪来送我,她嘱咐我好好读书,又说家里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能给我准备。
她满是不舍和愧疚,殊不知我的内心,却只有迫切离家的期盼。
我马上就要去大城市了,马上就可以脱胎换骨,洗掉向阳巷的一切记忆了!
我参加学生会,泡图书馆,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做兼职,没日没夜地努力学习,谁都不明白,506宿舍的姜裕芝同学,为什么把大学念得像高三?
他们没住过向阳巷,他们不懂。

我的成绩格外优秀,甚至拿到了国家奖学金,从大二开始,我就再没要过家里一分钱。我的人生透进来一点渺渺的希望之光,那种命运即将翻盘的快感,在无数个夜晚让我兴奋难眠。
然而,命运再一次捉弄了我。
2008年的冬天,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了。
我们这才知道,在半山上那间阴湿黑暗的仓库里,他迷上了酗酒。
他没日没夜地喝,成天醉醺醺的,浑身廉价白酒的刺鼻味,终于在深冬的夜晚,一头栽在了地板上,被人发现时,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家一下子塌了。
我站在敞开了缝隙的门前,翘首以盼黎明,眼看天快亮了,一双大手“砰”地一声,锁紧了铁门。
我坠入了更深的黑暗。我得了抑郁症。
学校的心理老师告诉我,这可能是我多年来积压的恐惧,父亲的去世直接诱发了病因。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走出阴影,还是得靠自己的努力。
那段时间,我时常失眠,好不容易入睡,又总是噩梦缠身。
我梦到父亲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梦到他用手去掐母亲的脖子,梦见隔壁房的男人打女人,梦到向阳巷里孩子们的哭声和尖叫……
我吃过了许多苦,以为终于改变了命运,殊不知命运不过打了个盹,等它醒过来,我又一次被玩弄于股掌。
就在那时,我认识了郝扬,我后来的老公。
他是学校心理辅导中心的成员,负责接待前来咨询的学生,我时常来辅导中心预约,一来二去的,便跟他成了朋友。
跟我截然相反,郝扬是没有吃过一丝苦的孩子。他的眉眼间,就有那种富养大的孩子的坦率和真诚。
他爱笑,爱讲笑话,还乐于助人。
他告诉我,他来心理辅导中心帮忙,就是想帮助更多有需要的同学。
你们懂得那种感觉吗?
郝扬身上拥有我所羡慕的一切。
那种天真、磊落,因为不知人间疾苦,而隐隐散发的幼稚,都令人着魔般征服了我。
我至今依旧很难分清,我是爱上了他,还是爱上了一个梦想中的人物。
我太想拥有郝扬的幸福了,哪怕我没有这种幸运,也想在这温暖的光环底下,呆一会,再呆一会。
直至今日,我依旧感谢郝扬。
他陪伴我走过了人生中,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刻,他让我发现了一个从未亲临过的世界,那里四季如昼,花开不败,处处散发着爱和温暖。
大四国庆,他邀请我去旅行:“姜同学,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无从拒绝。我们一起去了阳朔,在人来人往的西街,他亲吻了我。
那时我真自卑啊。我拿什么来跟他恋爱呢?
我那破碎贫寒的家庭,我一身的小家子气,还有那些午夜梦回无法挣脱的噩梦。
我和郝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我凭什么跟他在一起呢?
可是郝扬说,他什么都不介意,就像我喜欢他的阳光开朗,他也喜欢我那与生俱来的忧郁,他想跟我在一起,为我遮风挡雨,为我驱散乌云。
你看,我早说了,郝扬天真得有些幼稚,对吧?
或许这也为我们的结局,奠定了伏笔吧。
然而,在那个当下,即便让我重新选择一万次,我也会选择跟他在一起。我太渴望温暖了,郝扬如同十个太阳。
那一年,我走出了抑郁症的阴影,也拿到了500强企业的offer。
我还记得回家那天,妈妈有多开心。
她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说以前供我上学有多不容易,说爸爸给她带来了多么深重的痛苦,又说我从小就特别懂事,我是靠自己的努力,换来了今天的一切。
说啊说的,妈妈又哭了,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向阳巷的一切,那些肮脏的、不体面的回忆,不仅缠绕着我,也缠绕着妈妈。
父亲去世后,妈妈就不再住在那里了,可我们都明白,那段往事不管过去多久,都将刻在我们的骨血里。
妈妈看了郝扬的照片,她既欣慰又担心:“人家这么好的家庭,会不会嫌弃咱们?”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