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爱心理丨以科塔萨尔《另一片天空》看欲望与
* 作者丨杨立力,成都精神分析中心会员,筑爱心理咨询师

一个有家业的男人游荡于被阴影笼罩的拱廊街区,为了与一位叫做若西亚娜的妓女在街角相遇。在这样的境遇中,
这个来自南美的男人-“我”-试图解开两个有关欲望的谜题:为何“我”希望从另一个怪异的“南美佬”那里获得,以及获
得怎样的拯救?为何大恐慌结束,“我”却不能与若西亚娜再次相遇在拱廊街?
支撑起读者对胡里奥·科塔萨尔的小说《另一片天空》的阅读的,亦是两个同样的谜题[1],或者说,是凝缩于小说
的形式-结构-内容共同体中的谜题形式。谜题之解,不同于俄狄浦斯对斯芬克斯之谜的解答,而是去解开一个多重
缠绕与折叠的绳结;当折叠的维度被展开,谜题的解开即接近结束。
在小说前后两部分的题记中,科塔萨尔引用了两个诗句,分别是:“这双眼眸不属于你,你从何处得来?”,“那些
汽灯哪里去了?那些卖笑的姑娘哪里去了?”(显然,它们是两个谜题的另一种形式),却故意隐去诗篇名,
以“xxxx”代替。此处的隐去实际上起到相反作用---一个着重符,为谜题的解开打开了第一个裂口[2]。隐去的
诗篇名为《马尔多罗之歌》(Les Chants de Maldoror),作者洛特雷阿蒙(Lautréamont)。将此名拆开,
即是小说名L’autre monde(另一个世界/天空)[3]。
“另一片天空”,是拱廊街区的玻璃穹顶下与外界隔离的一处封闭空间。科塔萨尔将位于两个相异时空的“另
一片天空”---20世纪20-40年代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古埃姆斯通道,与19世纪70年代巴黎的维维安拱廊街---并
置,令“我”在两个天空之下穿梭。古埃姆斯通道是少年时的“我”所流连的街区,也是“我”得以从家庭和工作
中暂时抽身,寻找替代性满足的地点。而“我”真正的乐园却是维维安拱廊街;在那里可以遇见若西亚娜,
与她一起在街区游荡,并厮守到次日清晨。这就是小说的基本结构:两个并置的时空,其中以若干要素
相连。通过考察科塔萨尔与洛特雷阿蒙的个人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这个结构是如何显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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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读者被假设已阅读过《另一片天空》,见:胡里奥·科塔萨尔《万火归一》,范晔译,人民文学
出版社,2009,P.167-198.
[2] 在无意识的运作中,隐藏/省略的技巧常见于笑话及强迫思维,见弗洛伊德《诙谐及其与无意识的关
系》及《鼠人—强迫官能症案例摘录》中鼠人的症状;相反的表达机制常见于梦的运作,见《释梦》
以及《狼人—孩童期精神官能症案例的病史》中狼人的梦。
[3] 科塔萨尔用西班牙语写作,小说名原文:El otro cielo,而洛特雷阿蒙用法语写作。
科塔萨尔1914年出生于比利时布鲁塞尔,父母是阿根廷人;父亲是阿根廷外交官,在科塔萨尔
6岁时离家出走。科塔萨尔4岁时回到阿根廷,直到渡过他的青年时期。1951年他移居巴黎,其
中不乏政治因素,无疑是一次流亡。1981年他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看望母亲,1984年死于巴黎。诗人
洛特雷阿蒙(这是笔名,原名为Isidore Lucien Ducasse)1846年生于乌拉圭蒙得维的亚,父亲是法国外交
官,母亲在他不满两岁时去世,死因不明。1859年他回到法国,几年后曾短暂返回乌拉圭。1870年11月24
日诗人在巴黎一旅馆房间死去,死因不明。《另一片天空》中的“我”在其中穿梭的两个时空分别位
于科塔萨尔青少年时期的布宜诺斯艾利斯和洛特雷阿蒙生命消失前的巴黎。小说中另一位神秘人物“南美
佬”20岁上下,出没于维维安拱廊街,身形瘦高,略带驼背,身着黑色长袍,眼神“恍惚而忧郁”。“南美
佬”死于旅馆房间,伴随他的是一只猫,一架钢琴和许多写有潦草字迹的纸片。这与洛特雷阿蒙在巴黎
的形象与生活相符,并混合有科塔萨尔的形象特征。科塔萨尔与洛特雷阿蒙的个人历史互为镜像,被
时间与空间分离,凝缩于小说,呈现为“我”与“南美佬”的一对镜像。“我”追寻着“南美佬”的目光,渴望与
其相遇并得到拯救,但最终“我”与他相隔一张桌子却不敢走上前去。
洛特雷阿蒙短暂生命中的代表作《马尔多罗之歌》在被遗忘近50年后被布勒东(André Breton),苏
波(Philippe Soupault),阿拉贡(Louis Aragon)等超现实主义运动的先驱者重印发表,洛特雷阿蒙也
因《马尔多罗之歌》被奉为超现实主义运动的“授精者”。科塔萨尔抵达超现实主义运动之都巴黎时,
运动已不复战前之盛,然而他几乎所有小说作品中强烈的超现实主义风格无疑将他的名字与超现实主
义书写在一起[4]。
科塔萨尔的长篇自传性代表作《跳房子》,与《另一片天空》呈现同构关系。《跳房子》描写阿根廷
人奥利维拉在巴黎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生活。形式上,科塔萨尔在《跳房子》中创造了一种“非线性
阅读”,即读者不是从小说的第一页依次读到最后一页,而是按作者指定的顺序在小说的各分节间来
回穿插阅读,直到读完每一节;因而以阅读顺序的形式实现了《另一片天空》中“我”在两拱廊街之
间的穿梭。奥利维拉在巴黎街头游荡,期待着与乌拉圭姑娘玛伽相遇---“我”与“奥利维拉”,“若西亚
娜”与“玛伽”,亦构成镜像。我们不妨说科塔萨尔小说中这种时空转换的二元结构来源于他的个人历
史;在他的其他作品中,也显现出此结构:例如《万火归一》中时空的转换与对接,《克拉小姐》
中叙事主体的转换拼接,《正午的岛屿》及《美西螈》中双向凝视的转换等。
对小说的形式-结构的解析到此暂且搁置,我们发现在这形式下为故事的填入注入动力因素的是背后
运行着的某种“欲望”,或者说是某种无形的,语言之外的能量;它是滚烫的火山熔岩,冷却之后凝
结于二元结构的框架,成为语言之下的小说。关于这个无形的“欲望”,让我们首先问:是什么让一
个男人去寻找妓女?
俄狄浦斯情结的逻辑是:父亲夺走了我所爱的母亲,因此是我的敌人,我欲消灭之。同时其反面蕴
含着另一个逻辑:我的所爱欲望着我的敌人,因此她是不道德的,淫荡的,为我所恨。正面逻辑让男
人认同于父亲,去娶妻生子,建立家庭;而反面的逻辑让他去寻找一个淫荡的,自愿被其他男人享
用的女人。在那里,他重演反面逻辑阐释下的俄狄浦斯情境,他用一种装扮起来的爱缝合对母亲的恨,填
补用认同父亲这个权宜之计对俄狄浦斯这个实在的创伤做出治愈企图所必然遗留下的巨大缝隙,尽管这种
填补仍然是一种权宜之计;永不可能填满所有的缝隙,两种途径之外还有其他安放欲望的空间。
正面与反面的俄狄浦斯逻辑,母亲/妻子与妓女,圣洁与淫荡,束缚与自由,爱与恨等互为镜像的二元结
构来自同一个实在的创伤。父亲,作为一个逻辑词项,定义了这个创伤,同时将之切割为二元结构;为其
提供解决之道的同时,也生成了结构间无法填补的缝隙。主体在这两个镜像间穿梭跳跃,踏上一条无休
止的欲望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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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关于超现实主义运动与精神分析的某种镜像关系,可注意到1921年布勒东对弗洛伊德的拜访,以
及1930年拉康对达利的拜访;另外精神分析在超现实主义运动时期传入拉丁美洲,尤其在阿根廷深入发展。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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